初夏方至，资江里涨满了水，清晨气温稍低，江面上起了雾，不大，轻轻的一团，浮在水与山之间，一片冰清玉润，一时间人的心仿佛坠入了琉璃世界。

如烟的水雾背后就是成排、整齐的房子，我痴痴地望着车窗外山水朦胧的景象，十分羡慕居住在资水两岸的人，竟也忘记了海拔逐渐升高，群山奔涌而来。车子正在往天子山村爬，要翻过层层大山，走1小时40分钟的山路才能到达湘中最高峰九龙池的山脚下，我们去那里寻找冰碛岩。

跟着一条宽阔的溪涧约莫走了半个小时，车子拐入一处堤坝，下车来看，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因为是山泉的缘故，水中溶解的矿物质反射着阳光，被面前的大坝阻住去路后，形成一片深潭，碧绿耀眼如一块老坑翡翠。

天茶文化园。图/夏国安▼

两位引路人，安化县林业局驻南金乡将军村驻村帮扶第一书记、工作队长罗争鸣和县茶旅中心驻南金乡南金村驻村帮扶第一书记、工作队长刘斌笑眯眯走过来，他们都十分熟悉山里的情况，带着我们东奔西转，在海拔1622米湘中最高峰九龙池的山涧里寻找裸露出地表的冰碛岩，两位书记都齐口称赞：“要看冰碛岩，还得到南金乡来，随便一条沟里都能找到。”

起先觉得夸张，在步入九龙池村的溪涧之后，发现确如两位所说，冰碛岩俯拾即是。来的路上还是热汗涔涔，进入峡谷则凉气扑面，峡谷两旁的常绿阔叶林长得十分茂盛，有沟谷溪涧水生环境常见的猴欢喜、化香树，也有阴生的草本与蕨。

九龙池。图/周德淑▼

山涧之上，是郁郁蓊蓊的山林，主要长着壳斗科或山茶科的乔木。其中的代表是青冈属，偶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伯乐树或红豆杉，山顶有落叶的松树，歪歪斜斜，不知道是不是马尾松。

山涧里阴风阵阵，山体崩塌的硕大岩石光怪陆离地拥挤在沟涧之中。有的如小汽车大小，光秃的表面上时常被冲出人脸大的石臼。有的则小如蛋卵，拿在手里光溜溜、沉甸甸的，向沟里扔去，咕咚一声，泉水溅出老远，大家也哈哈大笑起来。

带路的刘斌摸着一块平滑的石头说，这就是冰碛岩，它的显著特征是石头里还有石头。他虽然不是地质队出身，但常年在冰碛岩环境中行走，一眼就看出哪块是价值不菲的石料。

“你看它这个纹理，石头表面的这些圆圆的斑点，都是后期挤压形成的。”刘斌很专业地说。他当过兵，身体壮实，在山涧里的石头上跳来跳去，为我指认哪些是冰碛岩，哪些不是。看着如此林深漆漆的河道，望着那些巨大的、横卧在河床之中的岩石身影，我的耳朵被泉水冲荡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的确感受到这来自天赐的宝藏，它的原产地是多么瑰丽神奇。

中饭前，刘斌非要拉着我们去拜访一位茶户。茶老板叫陈代早，今年66岁，经营茶厂生意已经15年了，他从九龙池附近的山上收购茶叶，自己也种茶。现在的茶厂大都交给儿子陈强打理。他说南金乡的茶都是长在冰碛岩上的，出好茶。他答应吃完饭带我们去生长了五六十年的茶园看看，那里的冰碛岩就长在茶园里。

我们在茶厂喝茶，主人先捧出一杯地方红茶，色泽红润，茶汤饱满，入口后，回甘留香，有一股深沉的板栗香味。茶主人告诉我，虽然他们的茶厂小，不出名，但是得益于南金乡九龙池高山气候，再加上到处都是冰碛岩，茶叶的质量并不比传统的大厂差。他还拿出去年在第五届安化黑茶文化节上获得的金卷奖，自豪地介绍，就是在这里生产的茶样获得了专家们的认可。

雨后初霁的安化云台山风景区云雾弥漫，高耸入云的山顶建筑宛若云上宫殿。图/李健▼

中饭后，陈代早就带领着我们去了茶山。沿途山路边停下，先是为我们展示一块裸露在山体之侧的石板，石板上瀑布横飞，陈代早认为这块大石板整体都是冰碛岩。参观完后，车子继续向山上开，来到一个叫红岩坪的小地方。四周都是茶园，茶园的主人吴文富今年75岁，他十几岁就看着这片茶园被种下，如今长势还算喜人，他在茶园里松土，见到有人来参观，就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陈代早说，附近的茶园大约200多亩，都是分散的。近年来疏于管理，长得越来越疏落了。聊天之间，陈代早站在上坡处的茶园说找到冰碛岩了。我们就去看。果然，茶园里裸露出几块牛背一样的岩石，黑色又有点发绿，石上有斑点，陈代早指着说这是冰碛岩。

茶园下坡山坳里，这种样子的冰碛岩更多，佶屈聱牙，耸立山间，那里是一处看似荒芜化的茶园，应该以前长满茶树，只是缺少管理之后，杂草丛生，渐渐荒了。

安化茶叶之所以好，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它们长在冰碛岩或冰碛岩的风化土上。图/钱烨▼

“种茶就需要这样的岩隙环境。”陈代早笑着说，他在山下的茶厂，大部分的茶叶都是从这类高山烂石茶园中收集的。

辞别了刘斌、罗争鸣、陈代早等人，我从南金乡九龙池山地折回到安化著名的大茶山云台山脚下，去拜访上世纪80年代参与扦插繁育黑茶名种——云台大叶种的龚寿松。老爷子身体欠佳，孙子龚意成作陪，龚意成对安化黑茶也十分了解，并继承了爷爷的茶厂，在山上有上千亩茶园。

据他种茶、制茶的多年经验来看，好茶叶一般出自生长在冰碛岩与火岩土混杂的地方。前者含硒丰富，后者是一种湿煤，本地人也喊黑火岩，这两种岩石风化的土，出制的茶叶才更甜。

其实在安化，冰碛岩上出好茶已经是人尽皆知。但是当地人不仅在冰碛岩上种茶，还将这种名贵的山石做成茶壶或其他石雕产品，用来品茶或者玩味。

冰碛岩石雕从事者王鹏就是最早推动这项事业的人。他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开设了一家专门传承冰碛岩石雕工艺的工厂，与石相伴多年，王鹏对冰碛岩的成分、用途很清楚。

从他发给我的一堆冰碛岩的地质资料来看，冰碛岩应该是雪峰山山区复杂地质中脱颖而出的一种稀有石矿，存量稀少，世界上只有南非与中国有，是除了茶叶、药材之外，安化境内又一难得的天然宝藏。

九龙池俯瞰图。▼

安化地区的冰碛岩形成于6亿年前。当时地球上曾发生了全球性“冰盖气候”的“冰球事件”，冰期后，又发生了“热室气候”事件。这种极热和极冷的现象，便形成了稀罕少见的冰碛岩，堪称世界地质奇观。安化人又称其为“长寿石”、“吉祥石”。

经权威机构检测，冰碛岩含有30多种微量元素，其中硒、锌含量丰富。拥有冰碛岩的地区，会形成一种相对独特的地理气候条件，非常适合茶叶类植物的生长，有冰碛岩的地域必出好茶，这是冰碛岩风化后的土壤环境决定的。

芙蓉山风力发电。图/周凯军▼

当然，如果能用冰碛岩雕的茶杯喝茶，是不是更有一番味道呢？冰碛岩茶壶从业者王鹏介绍，安化冰碛岩按产石料区分，一种为“山料”，一种为“水料”，“水料”石头为高山溪水流淌下的整块岩石，光滑，耐高温，一般都选这种石料制作工艺品。

做工精致的冰碛岩茶壶，玉化通透，光照之下，壶壁透光，满天星斗，非常好看，真如古人的那句诗“葡萄美酒夜光杯”。喝安化黑茶需要好壶，我想也只有常年伴随黑茶生长的冰碛岩雕刻出的茶具，才能泡出安化的茶之味吧。